他曾經生活在一個普通的、在一般人的標準而言絕對可以稱為幸福美滿的家庭裡。
曾經以為自己可以隨遇而安地發掘自己的興趣、聽父親的話出去闖盪一下,有一天會找到心儀的人,然後順理成章的繼承家業,將幸福承傳下去。
直到在他遊學期間,雙親和一群員工葬身於那場被稱為「渦」的大型災害中。
他未有機會聽見他們最後的隻字片語,被留下來的就只有遺產,樹倒猢猻散的公司,與他而已。
那是一段艱難的日子。
家道中落的少爺——應該可以用來形容他那時所飾演的角色吧。一開始,處於弱小的位置確實是會備受同情的,但是無了期的同情、終究會被現實的環境所磨蝕,遺產為了支付事件中的各種後事而消耗,在他無法繼續提供相應回報的情況下,合作過的人們也一個個逐漸走遠了,一直給予支援的,就只有自小跟他莫逆之交的玩伴及為自己家族服務已久的玩伴一家人。
父親作為一個資產階級的做派,在同儕間獨樹一幟——甚至可以說、並不像一個資產階級被概括的印象。但有時候過份鮮明的個性,在他人眼人便意味著不合群。他總算體會到以往在父親的笑臉背後,是多少的人情冷暖,甚至是落井下石——而他當下能做的,就只有靠著自己,將家族的意志承傳下去。
因此,在求學的時候,他放棄了曾經有意深造的歷史,改讀世俗的工商管理——至少那是一個能快速得到競爭力、進入商界建立人脈的捷徑。
因為他看到了,在那幾年間,這個城市的內部正在迎來巨大的轉變。巨輪開始轉動了,在那個舞台上,他要賭上自己抓著那個機遇。
他要藉著實力,攀上權力的階梯,成為其中的一份子。
畢竟經歷過世態炎涼,他深切的體會到擁有力量是多麼重要的一件事情。
*
「居然淪落到借女人上位,艾伯你還算男人嗎!」
猝不及防,情同兄弟的摯友迎面向他揮了一拳,大步流星的摔門而去。
不知是因為頰上的痛楚還是什麼,他扯著受創的嘴角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解釋,對他也沒什麼用吧,他知道那人向來是心直口快的。會被這樣想,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何況,似乎這就是事實。一個人得知了這件事之後可以歸納出來的結論。
那他自己呢?
可笑的是——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已對艾莉絲泰莉雅抱著什麼樣的想法。
*
那天,站在那個男人身旁、可以稱作是自己後輩的年輕女孩,眼神清晰見底。
在那種情況下,理性是一件好事。就像他一樣,在某一天進入「那個」角色之後,他覺得自己理性的思維就像被分割出來了,觀看著事態的發展。
他沒有干預那件事。因為他看得出來,那個女孩並沒有牽涉到權力的核心之中。那麼,剩下來的就不是他應該插足的事了。他只能祝福與魔鬼做交易的人還能全身而退。
畢竟,對手是那個人。
他說那個男人沒有心。
可是,艾伯李斯特,自己又有心嗎?
最初在目睹那個柔弱女性在角落獨自哭泣的那天,他的確是沒有帶著任何意圖,只是非常純粹的、出自男性對女性的關心而已。
但是在得悉她的身份後、當她主動向他示好甚至提拔初出茅蘆需要力量的他、發現兩人間的天秤開始失衡時……他再也沒辦法斬釘截鐵地肯定自己的立場。
再次與艾莉絲泰莉雅見面的時候,他確實是有點驚訝的。
那麼一個看起來不堪一折的女性,竟然會以這樣的方式再次出現在他的面前。
她不好意思的跟他搭話,他亦裝作若無其事。
但是後來,兩人接觸的機會卻在公事和人事的催化之下變得頻密,兩人分明的界限,不知由誰開始被抹得模糊了。
他感受到她的接近。
他似是半推半就的,展開著與這麼一個既是「女上司」、又是一個「對他抱有好感的女性」的關係。
明明一眼就能意識到是出自經過良好教養的豪門世家,但實際上卻是一個意外地單純的人。
她對他的好感,是出自對他這個人自純粹的欣賞。
他知道,和艾莉絲泰莉雅的發展,不會為他帶來壞處。所以他沒有阻止這段關係的延續——不論是出於對自身處境的顧慮,還是透過這當中所得到的、意外的得著。
雖然算是擅長與人結交的類型,但其實自己對於男女方面、或是說,對於愛情這回事還沒有什麼深刻的體會。他以為可以給自己一點時間順其自然,或許終有一天,能思考出一個合適的答案——
但是,在那一天來臨之前,他就已經要面臨抉擇了。
*
「艾伯李斯特……」
晚上,隔著電話傳來的、她的呼息就像垂死的魚一樣。
他憑著自己的理解思索著每一個,在那種時點她有可能身處的位置。
最後趕到那棟建築的時候,風雨交加,她卻站在燈光昏黃的大門前,蒼白得仿若一縷將要散滅的幽魂。
那是站在古朗德利尼亞頂端的人,所持有的物業。
那天,崩潰的她告訴了他一切,包括一直以來壓逼著她的「勢力」源頭。
啊,果然是這樣啊。
雖然聆聽到的當下,不禁會感嘆世事總是離奇曲折,更多的卻是一種意料之內的感覺。
——他曾經曾睹她踏進總裁的專車裡。
一直以來都有的某種隱約的猜想,只是沒想到那個源頭,比他所想像的處於更高的那個位置而已。
深夜中只有連綿不絕的雷聲和雨聲迴響著。室內的空氣是冷寂的,此刻二人相擁的身軀卻沉重得悶熱。
他沉思了良久。
最後,他作出了一個決定,對於一個可以拯救落入如斯境地的人的希望。
「妳相信我嗎?」
他看著那死寂的眼神一點一點的亮起來。
「妳想要,可以心無旁鶩地抬頭挺胸活著的一天嗎?」只要有足夠相爭的資本,無論是她還是他,都不用屈膝於世界的惡意之下。
是的。
這個,就是他的「機遇」。
「……可以抱我嗎?」感覺到懷中的顫抖逐漸平息下來的下一瞬間,她緊緊揪住了他的衣服。
也許有些人不會相信,但是,在這之此他們之間從未有過逾越的接觸。
所以,他們終於也來到這一步了嗎。
艾伯李斯特覺得,若是他說出什麼拒絕的字句,女子下一秒就會像脆弱的砂丘般崩塌風逝。
他沒有推開她。
*
他在她最脆弱的時候,就那麼的選擇了順水推舟,那是單純的救贖呢?還是摻雜著只有他本人知道的想法呢?
「……你辛苦了。」
那天,在他們在街上「巧遇」那兩個人之後,他陪著她回到她的私人住所歇息。
良久的沈默,當他以為這一天會結束在凝重的氣氛裡時,倚在他身側的女性這樣說了。
自從他們的關係產生變化,同時亦礙於身份上的轉變,兩人的相處似乎也無法回到一開始那麼坦然的無牽無掛。
……有些地方,也沒有再去了。他們沒有再提起之前的遊戲。
「這種程度、怎麼足夠擊倒現在的我們呢。」
但是,只有他知道她扮演的角色,所在這之中承受的壓力。
也許就如艾依查庫所說的一樣,他只是利用了艾莉絲泰莉雅,對她而言身置於最黑暗的境地中,那麼唯一向她伸出了手的他。
也許是自邁向重生的路上打拼後,他幾乎沒有花過時間思考如何去回應一個人的感情,那與社會的洪流相比之下單純得渺小的事情。
所以連自己也無法辨清自己的思緒。
「勝利的一天終會到來的。」
但肯定的是,對她的承諾,他定必會兌現。
至少他認為,她是值得在晴朗的天氣下無憂無慮笑著的。
好像她的金髮閃爍著晴空的光芒一樣。
像黑夜終會迎來破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