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哎,奶奶,」小紅帽說,「你的耳朵怎麼這樣大呀?」
「為了更好地聽你說話呀,乖乖。」
「可是奶奶,你的眼睛怎麼這樣大呀?」
「為了更清楚地看你呀。」
「奶奶,你的手怎麼這樣大呀?」
「可以更好地抱著你呀。」
「奶奶,你的嘴巴怎麼大得很嚇人呀?」
「古朗德利尼亞」
這個名字,即使不用特地去調查,對於一般市民而言也是有著象徵性地位的一個詞彙。
雪莉拿著卡片上的資料去搜索,在網絡百科所刊登的公司資訊、領導人一欄上顯示的,確實就是那個人的名字。
古朗德利尼亞是一家在短短幾年間就蓬勃發展至聲勢僅次於潘德莫尼,在當地相當具影響力的商業控股集團。
根據網上記載的簡歷,最初它只是一所名不經傳的顧問公司,卻無聲無息地透過對商場前景獨具慧眼的觸覺開始收購、合併企業,迅速擴大了在市場上的佔有率,在基礎穩固後易名成立了如今的母公司,手執眾多領域樞紐的股權。
對於形象如同吞噬領土般的雷霆手段,人們甚至給它起了一個非常霸氣的外號:帝國集團。
雪莉並不是一個關心時事的人——倒不如說,她對於跟自己生命八竿子打不著的外界事物,從來都不會去花費注意力——特別是財經類的資訊,但是這麼一查,她才發現市面上的很多耳熟能詳的知名企業都歸於古朗德利尼亞名下或者是被其持有大比數股權成為了關鍵角色。
而那個人,竟然就是這個集團的領導者。
她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誤打誤撞碰上這樣的人,甚至跟他若無其事地共晉了一頓晚餐。
只是,在網路流傳的絕大部份都是圍繞著企業自身的發展介紹和金融財經界相關的新聞,對於掌控著這麼一個傳奇的創辦者本人,卻幾乎沒有著墨、連一張比較清晰的照片也缺乏。按理說,相比於大部份公眾人士而言擁有著如此出眾長相的大人物,不可能沒有引起一點傳媒追捧的興趣的。不過,在有錢人的世界裡可能有另外一種運行的規則也不一定吧。
可能是故意為之的神秘色彩;也可能是他本人行事太低調;不然就是強大到擁有讓別人噤聲的能力。
不過,知道了這件事情,其實對她也沒有實質上的大意義。
因為她的目的,由此至終都只有一個。
在那天之後,雪莉又應約了好幾次。
瑪爾瑟斯樂此不疲的變換著花樣帶她去品嘗各國美食,對於對方何以能夠為她騰出如此多的私人空檔,雪莉其實也感到有點詫異。這個人就這麼閒?
她想著以往在電視劇上看到那些豪門貴族,都是聚首一堂在大宅裡吃晚餐的。
但是她沒有拒絕的理由,因為每次瑪爾瑟斯的「回禮」,都足以抵上她大半個月的薪金了,她自是樂於接受。
雪莉點開手機上的通訊軟件,回覆著對方發來的邀請語句。
越是想得多,就越發覺得這個人深不可測。雪莉想起自己即使每次懷揣著介心去見面,但過程中都會不自覺被他表現的態度和舉動牽引著。更令人嘖嘖稱奇的是,即使她在「約會」中表現得如何生硬無趣,對方也能保持著饒有興味的狀態對她作出單方面的交流。
這樣的一個人,即使在任何情況下都能如魚得水吧。
*
那麼一個人真的能完美到這種地步嗎?
在今天應邀進餐的飯局途中,雪莉不慎把餐巾掉落在地上,彎身探到桌布底下時視線無意識的向前投射。一瞥之下略有違和,不禁停頓再三細看……忽然有種柳暗花明的感覺。
因為她自己的身高不見長,而對方與她並肩而行的時候至少多出一個頭身,所以也沒有特別留意過這方面的事情。但是,在剖析這個人的外觀形象時,總覺得有什麼著眼的線索被她忽略了。
她看著那雙比一般皮鞋高出了幾公分的鞋跟。
月有陰晴圓缺,人也有高低長短……這樣才公平嘛。
「還好嗎?」看她直回身子,對方馬上表示關心。
「沒事。」雪莉揚去餐巾上的塵埃。
瑪爾瑟斯優雅的朝她微笑著,但不知道是不是燈光角度問題臉上鋪了層陰影。
她非常識時務地眨著眼露出一個不明所以的表情帶過,雖然腦裡已然飄向對各種高低長短的探索中去了。
*
「要到我那裡坐坐喝杯茶嗎?」
晚餐結束後,瑪爾瑟斯並沒有如常的送她到離車站最近的街口,而是站在餐廳門外問她。
這個衝擊性的問句雪莉在前幾次的約會中沒有體驗過,她一時語塞。
他很有耐性的等著她回答。
語塞的原因當然不是因為顧忌字面上的意思,而是一般人都對這個字面背後的意思有著某種共識。就算不看小說電視劇,連新聞都會報道的案件描述前設,令人很難不去聯想這句對白意味著什麼。
「……好。」
她聽到自己的喉嚨敲下打字機般準確的音節。
一旦決定以這樣的方式換取回報,無論做的程度去到多少也是做了,在本質上、在別人的眼中恐怕也沒有什麼分別。
她這樣「激勵」著自己。
這回是雪莉第二次乘上對方的車,只是這回,熟悉的街景在視野悄然而逝了,駛往一個未知的世界。
*
從綠意盎然的外圍,踏進燈火通明的室內。
沒有什麼出人意表的想像,就是那種能在樓盤廣告上看見的豪宅設計一樣,簡潔有力,但是從距離上、數據上咫尺之間就能與平民的世界劃出巨大的鴻溝。
雪莉覺得心跳如鼓。
他給她沏了壺茶,隨後便泰然自若地表示去更衣梳洗了,恰好給予她一點冷卻的空間。
到來之後,瑪爾瑟斯並沒有進一步的行動,好像他真的只是邀請朋友來聚舊而已。
她坐在沙發環顧著四周。雖然各式設備一應俱全、經過大手筆的悉心鋪陳在各自的區域,但是感覺卻是何其的……空曠。
本來還擔心會看見什麼不該見的人,看來他也是早有準備了,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吧。
她沒有忽略百科上的某個欄位。
那裡寫著,已婚。
但是事到如今說這個又有什麼用呢,自己明明知道了這件事,還是選擇繼續接受他的邀請。
從頭到尾都只是金錢的議題而已。
身處那種立場的男人,卻是最初主動向她發起邀請的一方,二人這樣半斤八兩的態度談起來反倒乾脆。
他的婚姻生活有多不和諧,她有什麼吸引他的,她也沒興趣知道,反正大家也是各取所需……她極力摒除著內心的不適感。事成之後,她自然會立刻縮回去那個屬於自己的世界,和這一切不應與自己相交的存在劃清界線。
只差一步了。
希望伸手可及,雪莉實在沒辦法說服自己在這個關頭放棄。
「對不起,久等了。」聲音猝不及防的從後闖入,她心頭一顫。
只見對方一反以往見面時衣冠楚楚的姿態,換上了睡袍倚在牆沿,與她對視的雙眼在廊間明明滅滅的燈光中透著紫紅色的光澤——不得不說這個人對於如何展現自己是非常的有心得,深紅色的絲綢襯托著白皙的肌膚——對,是妖魅,沒想到她會把這種形容用在一個男性身上。
「我還以為妳會四處走走呢。」
瑪爾瑟斯似是感嘆著的說道。
明明幽默感不是為這個時候而設的,但是登門、洗澡、換衣服、一切都如演戲般步步推進著的教科書式情節變成現實擺在眼前時,她實在覺得有點好笑。
雪莉淺笑搖頭把茶杯放到桌上,雙手交疊。
那麼接下來就是正題嗎。
「不過,妳應該已經知道我是商人了吧。」
他踱著步到客廳,與她相對而坐。
雪莉點頭不語躲開了他的注視。
「也許妳是有著一些不為人知的難處才會落入如此迫不得已的境地……」
「但是這個世上沒有令所有人幸福的方法,我相信,任何事都是有代價的。」
……
她垂頭聽著對方開門見山的論述,對於自己無能為力的感覺,再次充斥著全身。
有很多事情彷彿就是天生註定的,人真的是生而平等嗎?
即使古時真的會有那種大義凜然到極致的聖人,但是對於如今這個相對富裕安穩的現代社會來說,沒有生死災禍的感染催化,那套轟轟烈烈的理念也漸漸用不著了,在這樣的情況下沒有人會不惜選擇犧牲一切去成就他人的。
那麼與時俱進的人,就只會把目光,投放到他們看得見、認為「值得」的事物上面而已。
也許就如某些學術流派的觀念所云,善的本身到頭來,也只是人為的善。
來自上位者的憐憫從來都不是取決於能力,而是他們的意願。
付出的意願只是取決於那件事對他們的「價值」有多少。
儘管感到無可奈何,但並沒有什麼好怨的,假如說她有一筆錢,而出現在她眼前的是羅布跟另外一百個垂危的人,她也會毫不猶豫的選擇拯救羅布,就是這麼簡單的道理而已,每個人都是自私的。
這是她的抉擇。
「……在我看來,妳是值得那個讓人付出的價格。」
「但是我希望向妳索取的——相信妳也知道,要換取相應份量的回報,就不如妳最初所做的那麼簡單,而是一個……更深入、更長遠的交易。」
瑪爾瑟斯意味深遠的看著雪莉。
「我想……妳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那麼,妳願意向我展示妳的誠意嗎?」
*
「如果放不下心裡的計較,妳大可以不用顧忌的離開,會所那邊有接送車,妳應該知道怎麼走的。桌上有張支票,就當作是這幾天妳陪我吃飯的報酬吧。」
「有什麼需要的話,這一層的房間設施還請自由使用。」
他溫和的朝她一笑,轉身離開了客廳。
樓梯間交錯有序的聲響由近至遠,雪莉把杯子重新拿起來,呷著冷掉的茶。
……真是讓人啞然失笑的門面功夫。
他方才的說話,就是算準了她無法放棄而說的吧。
長腿叔叔的故事,也只是一個故事而已。
來到這一刻,已經足夠讓她認清楚,她當下遇到的這一個,肯定不是什麼大聖人。
時到如今,他才意興大發來嘲弄她嗎?還是在展現一名上位者的應有姿態?
明知道被當成消遣的物件了,還是不爭氣的踩進坑裡去。
結果還不是一樣。
如此苦苦掙扎、孤芳自賞的姿態,做給誰看呢?
可能是,帶著一絲不甘吧。
無謂的自尊心在作崇吧。
……不,怎麼也好了。
她必須要去做。
為了她重要的事物。
下定決心似的站起來,走到一間客用浴室門前。
褪去身上的物件,觸碰開關,接納從上而降的水花,仿如清洗著獻祭的貢品一般。
無謂的想法,都不需要了。
咯、咯。
「……進來吧。」
昏黃的室內,床上的男人從文件中抬起頭來。
雪莉對上他饒有興味的目光。
由她步入房間的一刻起,就已經沒有回頭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