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是個人才。

 

這句由進醫院從打雜做起開始直到自己擔起部門主診醫生的旗幟，來自各路主管不約而同對她所發出的評價，雖然每次聽著都有點不好意思，但是確實是推進她在這條醫療之路上積極向前的動力。

 

一步一步擴闊視野、發揮自己所學，無負當年洛斐恩老師所說的以生命影響生命，這顆滿腔熱血的心可真好哪！

說起來，當年她還是在學校的應屆高考生之中分數最高的，這可算是一件直得驕傲的事。以這樣的成績，毫無疑問地與幾名志同道合的同學進入了醫學院，就讀她所心儀的外科專業。

 

就是這個外科，稍微……有一點點……字面上的偏差？

 

 

收到錄取通知書時，她雖然心有把握但還是禁不住興奮地來回盯著印刷在紙面上的外科字樣，但是這一看好像有點不對勁，旁邊是不是多了一點……

 

……動物外科？

 

嗯，當初在網上繳交選科申請的細節她已經忘得一乾二淨了，可能是搞錯了編號還是什麼吧，總之就……這樣囉……

 

不過……動物外科就動物外科唄！不就多了兩個字嗎，動物外科也是外科，行行出狀元啊！

 

只是連她都沒在意了，她就不懂為何告訴同學這件事時，有個跟她比較相熟的男同學當場一臉像被原子彈炸過黑焦一片的，比她還要鬱結的樣子。

 

雖然這樣誤打誤撞的走上了另一條路，但是在心靈的收穫上，C.C.卻是覺得殊途同歸的，甚至還多出幾分意外。

 

比如是，與主醫院截然不同的風氣；比如是，見證了來到動物醫院裡形形式式的人與動物，比如柔情鐵漢啊、懷春少女啊、捧著魚缸來掛號的黑道啊……那些人背後的故事，豐富了她對生命的想像；比如是，即使診療對象不是人，但是她借著和善於傾聽的「病人」交流，與一般人溝通的技巧卻反而日益改善了。

 

她覺得這樣的體驗好像也不錯。

 

直到有一天，她乘著手術預約時段開始前的空閒在大樓裡閒逛觀察，突然有個同事急步朝著她撲來。

 

那個同事她認得，是隔壁大樓的，由於潘德莫尼的主醫院和動物醫院相連，其實兩院的人也有碰面機會，有時是為了使用彼此大樓獨有的休閒設施，有時是互相幫忙處理工作雜務之類的。雖然大家的使命和工作風氣大有不同，但是能踏進潘德莫尼的大門就是有才能的人，在這樣的認知上群體間倒是沒有所謂的隔閡。

 

「C……C……！」

「怎麼了？你臉色不太好耶！」

「看到熟人太好了，妳快快幫我拿著，我肚子不太行……」

「欸……這是，你那邊待會用的？我拿著就好了？」

「我不知道搞不搞的定，如果來不及了先幫我送過去！拜託——」

她目送那同事疾步衝進廁所。

 

在原地等了一會還是杳無音信，C.C.抬頭看看時鐘，覺得還是先把文件送去對面順道交代一聲好了，畢竟報到時間的預算還是鬆動一點的好。

一邊走一邊好奇的翻看著報告書，還是個外科手術呢。

 

 

到了報告書上寫的手術預備室位置後，只見裡面空無一人。不知道負責手術的同事們是不是都進去場地消毒檢驗道具了，她把東西放在桌上顯眼的位置後，職業病發作的也順道自個消毒清潔了起來，一邊在腦內預習著傍晚自己要操刀的動物手術流程。

 

「——同事，該就位了，病人已經進去了！」正在沉醉在自帶背景音樂的想像時，遙遠的外界傳來了反響。

「嗯，欸？」

「今天的B移植啊！你是名單裡的嗎？」

「是啊！」她視線掠過空空如也的桌面，瞬間就忘了現實身在何處，但是自己今天的預定排程的確是這個，她充滿熱誠回道。

「看妳生面孔，也是新人報到吧？沒想到有替補的機會，一起好好努力吧！」

「好！」想自己那時初出茅蘆的振奮，覺得自己跟著那同事心中也燃起了一團火的C.C.應聲回答。

「不趕上準備就要被醫生罵了，來來來——」

 

 

半推半就走進手術室之後懵懵跟在後面填寫出席表，到自己的時候怎麼翻也沒看見自己的名字然後看著上面寫著外科部門神經移植B3392的個案編號，她才有種如夢初醒的感覺。

 

但是門都關了，醫院這裡的手術室設計是一旦人數達到預約上限就會自動上鎖，只容許事前註冊名單裡的成員拍卡進出……那位好心的同事也熱心揮著手的喚她過去旁邊了。拜託她的同事也不知怎麼了……

 

呃……死馬當活馬醫吧！

 

主診醫生跟被移動到手術床位置上的病人交代完畢後，隨即過來與圍在工具架一側待機的組員們作最後的流程報告，他的外觀給人一種非常年輕有為的感覺，不知為何C.C.覺得那樣子看著有點眼熟。

 

手術開始了，作為後緩定位的她一邊模仿其他人的行為隨機應變，一邊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祈求手術能快快順利結束。

 

「位置A1順利切割……進入A區域，麻煩給我鉗子。」

那聲音聽著好像也有點耳熟。

 

她環顧左右，其他人手上似乎都有東西，那就由自己來吧，認工具她還是有把握的。雙手交接之時，兩人的視線很自然的對上。

 

只見那主診醫生忽然目光如炬不可置信的鎖定著她，看著那鮮明的頭髮顏色搭配上半部份的臉，她想自己也認出來了……原來是她那男同學啊。真巧……

 

大家什麼都沒說，毫無疑問這時候也不是語適合說話的時機，她裝作沒看到的退回陰影裡。醫生也很專業把注意力收回去。

 

她在腦裡默唸著不久前在報告書上看的手術流程列表，倒數著還有多少個步驟……然後，眼晴掃過貯存欄上一排排的藥品……

 

「那個……等等！」下意識的衝口而出。好吧，現在所有人都在看她了。

「L抗排斥藥劑好像……還未注射。」她吞吞口水，壓下不安說道。

「……好像？妳知道重覆注射的後果嗎？」在這樣的氣氛下，醫生的語氣分外陰冷。

「……我記得報告書的準備清單中有標明20毫升份量的L藥劑，在步驟17前向病人注射5毫升劑量，但是現在那邊的容器表面雖然有開封記認，容量刻表卻未有任何變動。」

雖然知道自己當下這樣的身份這樣的行為實在不太恰當，但是不說出來的話，往後發生的事情可能就不止關乎自己一個的生死了。

「——啊！非常抱歉……那時我明明有過去貯存欄的，但是手上東西太多回過頭就……忘……」有個同事幾乎是顫抖著的說了出來。

醫生不發一言看著她，隨即又環視了全部人。

「多講無益，立刻準備藥劑。」

因為手術中的時間是分秒別爭的，大家也馬上配合行動了起來。

 

 

「手術刀。中型。」

「固定這裡。」

「補充容液。」

「縫合。」

 

這個時候，她也只能靠著以往在課堂上所學的人類與動物結構分別那種逆向思維來判斷動作了，希望不會出什麼大差錯……

 

＊

 

雖然在關鍵的程序時差點釀成醫療事故，不過因為及時察覺，手術最終亦總算無驚無險的落幕了，這個疏忽大多就寫在評核裡日後加強監察培訓而已；但是隨之而來的就是更大的風波——員工飯堂的食安問題，預定組員的缺席，讓一個不在個案小組裡的醫護人員參與手術的這件事情，甚至這個人還是一個來自動物醫院那邊的人——

 

幸好整個事件裡沒有造成任何的實際損失，身為局外人的C.C.甚至在過程中非常的盡忠職守發揮效能，以功抵過，但是這意外終歸還是要由兩個部門的主管負責寫檢討書上交中央部門的。

 

「唉，對不起、林奈主任，給你們添麻煩了……」

 

「不用放在心上，一天裡怪光陸離的事可多著了，何況你這樁最後也沒有造成影響不是嗎？」

 

「也是啦……真像作了一場夢。不過太太可怕了希望這樣的經歷別再來第二遍了——」

 

「是嗎？」靠坐在皮椅上氣息溫和的男子笑著。

「不過，單就這回手術室裡的體驗，妳覺得如何呢？」

 

「這樣啊……其實，蠻有趣的。最後手術順利完成的時候，很有成功感呢！」

她很喜歡這種一群人去完成一件事的感覺。

 

「如果說，以後還有這樣的機會，妳覺得怎麼樣？」

 

「呃？你是……讓我過去嗎？這樣說有點奇怪吧，我又不是……」她、她是這裡的人啊！

 

「事在人為。我並沒有送出妳的打算，相信以妳的能力，在當下的立足點同時學習掌握另一項技術也不是一件難事，何況妳還有這個興趣。相對的，這回負責手術的主診醫生實際上在評估裡相當肯定了妳的表現呢，才讓我產生了這樣的念頭。」

 

「泰瑞爾……竟然嗎……」她想著那天到最後都沒有給她好臉色看過的男子。

 

「可是這樣……好嗎？」

 

「沒有什麼好不好，妳只要考慮，自己想不想試。」

 

「……想！」

 

「那就好，這件事我會跟相關人員繼續討論，妳儘管放開心胸。我也該差不多時間去會診嚕，護士說那位小姐今天第一次帶了別的客人來訪呢，總不能怠慢了。」

 

「哦，羅布的主人嗎？」

 

男人微笑點頭。

她想著這個組內同事不時提及的現代慘情故事，聽了這麼多遍倒還沒看過真人一次。

 

「其實……對於這個案你有幾成康復的把握呢？」

「……概率這東西，即使去到９９％還是會騙人的，人生講的就是機遇而已。我們做的，但求無愧於心。」

 

……也是呢！

 

所以不論結果如何，她也該繼續回去努力了。

 

 

很久以後，每當有人問C.C.從獸醫道路走到人體外科的轉捩點時，她都會說：「一切就要從我那拉肚子的同事說起……」

 

＊

 

「……所以，你想讓她在職研修？動物人類雙修的醫生？你是認真的嗎？」

「是這樣沒錯。可以的話就勞煩你關照了。」

「開什麼玩笑——。」

「我想，潘德莫尼是從來不會把有實力的人拒諸門外的，所以也就只差你這一個簽名呢。我看你對她的評價也不錯啊，很有潛能不是嗎？」

「……」

「你跟她不是同屆嗎，我想她的能力你很清楚吧。不過也是啦……」

 

林奈烏斯嘆了一口氣。

「這麼有挑戰性的任務，我想連泰瑞爾也沒十足的把握呢。真可惜……」

 

「好……我、拭、目、而、待。」

男子露出一個山洪欲發的笑容。

 

C.C.，妳很優秀，正因如此才是不可原諒的。

 

 

 

順著貓毛的C.C.打了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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