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練地穿過有些晦暗、卻隱約帶著乾燥植物氣息的店舖，威廉推開生鐵鑄造的大門，迎來耀眼的陽光與濃厚的烙餅香氣。

 

「早安啊，威廉！」街道對面的麵點店老闆，一如往常向威廉問好。

 

「早安。」威廉露出笑容，將「營業中」的木牌轉向街上。

 

早上七點，市街已充滿熙來攘往的民眾，即便是市集最外圍的此處也不例外。將寫著藥草品項的黑板移出店外，威廉慢條斯理地品味嶄新一日的開始──嗯，以及街坊傳來剛出爐的起司火腿麵包氣味。

 

很快地，第一位客人上門了。那是一位裹著頭巾，神色總是顯得匆忙的大嬸。

 

「威廉，我家那口子昨晚好像受了風寒，你有什麼特效藥可以用嗎？」

 

「瑪蒂阿姨，我說過很多次了，藥草的效用不是一蹴可幾的。」

 

「這我當然知道，但情況緊急，後天他就要去外地工作了，要是病倒可就糟了。」

 

威廉無奈地輕嘆口氣，領著客人走向店裡：「前幾天有從梅爾茲堡來的草藥，試試看吧。」

 

 

✽　✽　✽

 

 

那一夜，聖女宅邸發生的事情，威廉並未遺忘。

 

瑪爾瑟斯輕輕掩上聖女之子的房門，總是傲視一切的紫色眼眸竟罕見地閃過一絲不安，以及不捨。他抬起頭，雙眼掃視房門外無聲聚集的所有戰士。

 

「聖女之子睡著了。」

 

身為見證人偶最後一刻的瑪爾瑟斯，提高音量壓制驟起的雜聲議論。

 

「雖然不是完全的復活，但聖女之子承諾，會讓我們離開這裡。」

 

「具體的方法呢？」疑問自戰士群中拋出。

 

「靜觀其變。」

 

摩根朝地上啐了口唾沫，掄起手中的大劍就要發難。

 

「所有質疑的不滿的想鬧事的人，我一律奉陪。」

 

貝歐涅德的槍柄重擊地板，那力道與音量即使敲在吸音地毯上，也不減半分威儀。

 

茱蒂絲拉走悻悻然的摩根，其餘戰士則交頭接耳、三五成群逐漸散去。威廉看著那紅黑色的裙襬隱沒在走廊盡頭，宛若遁入永夜一般孤寂。

 

自那之後，宅邸每日都有戰士莫名消失。不知會被送往何方，也沒有任何消息傳回，惶恐、期待以及各種難以名狀的情緒在聖女之館蔓延；終於也輪到威廉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竟身處在陌生的房間。

 

威廉・庫魯托，我的無明戰士啊。如你所願，心之所往，皆盡我最後力量，應許離幻成真。

 

聖女之子的嗓音在腦中響起，又如霧靄輕煙散去；威廉心頭一凜、躍然翻身，跌跌撞撞穿過幽暗的斗室，狼狽地竄進外頭的石造街道上。

 

那是與故鄉幾無差異的石頭路面，冷冽的晨霧盤桓其上；天色朦朧卻隱約帶著即將日出的躁動感。四周悄然無聲，整個城鎮似乎仍在熟睡當中。威廉急促的呼吸讓寒意直透肺葉，猛地轉身，看著自己剛剛離開的房屋。

 

上頭掛著橡木製的古老招牌，看似歷經風霜致使邊緣有明顯的殘缺，但上頭專營藥草植栽與販售的字樣，在威廉眼中卻無比清晰。

 

這裡是位處米利加迪亞與魯比歐那交界處的市鎮，藥草鋪原本的店主年事已高，便將此店轉手賣給威廉。那些彷若「情報」的資訊自然而然浮現在威廉心中，前軍人帶著熱度的淚水滑過臉頰，坦然接受聖女之子為他安排的命運與居所。

 

雖然無法回到記憶中本欲歸去的隆茲布魯──威廉心中感嘆，自永久要塞一役後，脫離鎮日殺伐的軍人身分，將故國與過去深深掩埋，像這樣解甲歸田勤懇營生，或許才是聖女之子許他的真正平靜。

 

 

✽　✽　✽

 

 

送走瑪蒂阿姨後，那特效藥草的辛辣氣味仍揮之不去。如果瑪蒂阿姨依照威廉的指示，讓先生服用藥草煮水的湯汁，應該可以立即見效才是。威廉心想，手也未曾停下，一邊擦拭貨架上的瓶罐，一邊思考下午能在後院採收的藥草種類。

 

乾布經過櫃檯桌面時，威廉忍不住在其中一個玻璃罐前停下。裡頭裝的是來自海登的糖漬點心，使用一種以東方神祇為名的植物浸製而成。

 

平心而論，威廉並不會在藥草鋪裡販售這種紅紅豔豔、讓人蛀牙的食物。但他無法忘懷這個點心代表的意義。他曾經在星幽界的苗圃種植過，收成、醃漬，與許多友人共享它酸甜的滋味。以致於當旅行商人打開布包裡的商品，介紹來自遠東的稀有種子時，讓威廉喜出望外。

 

如果她也回到這個現世。

如果還有機會相遇的話。

 

雖然在這裡生活了一段時間，卻仍未從旅行商人口中探聽出有關故人的任何消息。宅邸內七十餘位戰士的音訊，一個都未曾聽聞過。彷彿過去在生死夾縫間的世界，那些喜怒哀樂的際遇，皆如罐中的糖蜜一樣化融無形。

 

威廉旋開罐口，甜膩的香氣隱約浮動。今年秋天，店鋪後的藥草園就能採收這種藥草的花萼了。

 

這是名為幸福與淡淡缺憾的日常。抑或夾雜著期待。

 

如果能跟妳再吃一次這種點心，該有多好呢。威廉舔去拇指殘留的砂糖，而窗外市集的天空明媚燦爛。

 

 

 

 

　　　　　　　　　　　　　　　　　　　　　　　　　　－The End－